“戴绿帽”为何是男人的奇耻大辱的由来[4P]
“老鸨”为何是妓院老板娘的蔑称
大约从元代开始,各类通俗小说和戏曲中频繁出现“老鸨”这一称谓,明清两代延续,甚至直到今天,日常口语中也还在使用这个词,而且“老鸨”的含义尽人皆知,即妓院的老板娘,又可称“鸨母”“鸨儿”。很多人都会觉得这个称谓奇怪,奇怪的原因在于不知道什么叫“鸨”。
“鸨”的右边既然从鸟,那么它一定是一种鸟儿。果然如此,《说文解字》解释说:“鸨,鸟也。肉出尺胾。”“胾(zì)”是切成大块的肉,“鸨”这种鸟体型很大,肉质肥美,厚至尺许,故称“肉出尺胾”。周代时这种鸟就属于“膳羞”之鸟,即供给天子所食的鸟类。
从现代动物学的分类也可以看出鸨的体型之大。鸨是鸨科的中型和大型狩猎鸟类,是现存鸟类中体型最大、身体最重的一种,头小脖子长,长得跟鹤很像,不善飞行,善于在陆地上奔跑,食物是大量害虫的幼体,所以是一种益鸟。这种鸟现在十分珍稀,属国家一级保护动物,据说已经快要在地球上灭绝了。
两只雄性大鸨
《诗经·国风》中有一首名为《鸨羽》的诗篇,郑玄注解说:“鸨音保,似雁而大,无后指。”这首诗每段的开头依次吟咏道:“肃肃鸨羽,集于苞栩。”“肃肃鸨翼,集于苞棘。”“肃肃鸨行,集于苞桑。”“肃肃”是形容鸨鸟翅膀振动的声音,“栩”是柞树。鸨鸟扇动翅膀,成群地栖落在丛密的柞树、酸枣树和桑树之上。
《毛传》:“鸨之性不树止。”意思是鸨鸟不喜欢栖止于树上。孔颖达则解释说:“鸨鸟连蹄,性不树止,树止则为苦,故以喻君子从征役,为危苦也。”所谓“连蹄”,也就是“无后指”的意思,无法长时间地在树上停留,因此用鸨鸟集于树来比喻征夫的苦役。
鸨鸟还有两个别名。一曰独豹。北宋学者陆佃在《埤雅》一书中引述郭璞的话说:“鸨似雁,无后指,毛有豹文,一名独豹,遇鸷鸟能激粪御之,着其毛悉脱。”按照这种说法,鸨鸟羽毛上的花纹像豹子,故称“独豹”,而“豹”则讹为同音的“鸨”。
一曰鸿豹。西汉学者焦延寿所著《易林》中说:“文山鸿豹,肥腯多脂。”这是形容鸨鸟膘肥肉厚,正与许慎“肉出尺胾”的解释相符。明代学者杨慎在《丹铅杂录》中引述了焦延寿的记载,紧接着解说道:“鸨名鸿豹,以鸨善食鸿,为鸿之豹,犹言鱼雁也。”这个解释很含糊,根本没有说清楚鸨鸟为何别名“鸿豹”,只好存疑。
身为益鸟,它居然被拿来命名妓院老板娘,这到底是何原因呢?有人认为和“鸨”这个字左边的构造有关:上面的“匕”是雌性生殖器的符号,下面的“十”是雄性生殖器的符号,用雌雄交配来比喻鸨鸟善淫。这真是胡说八道!“匕”是“比”的省写,《周礼》中规定:“令五家为比,使之相保。”“十”则表示事物的数目。上“匕”下“十”,意思就是有数目的事物相比并。陆佃在《埤雅》中的描述最符合“鸨”的字形:“鸨性群居如雁,自然而有行列。”“肃肃鸨行,集于苞桑”的“鸨行”一词,描述的就是鸨鸟飞行时相比并,排列成行的情形。
最早把鸨鸟和妓院老板娘联系起来的是明朝剧作家朱权的《丹丘先生论曲》,其中说:“妓女之老者曰鸨。鸨似雁而大,无后趾,虎文,喜淫而无厌,诸鸟求之即就,世呼独豹者是也。”朱权关于鸨鸟“喜淫而无厌,诸鸟求之即就”的习性描述不知从何而来,明代学者陈懋仁则在《庶物异名疏》中引述陆佃的话说:“鸨性最淫,逢鸟则与之交。”而陆佃的《埤雅》一书中则无此记载。
到了清代,多隆阿所著《毛诗多识》中则几乎坐实了鸨鸟的这则来历不明的传说:“鸨性淫污,则为人所同贱也。或云此鸟纯雌无雄,有他鸟映日高飞,则鸨低飞,下承其影即孕,俗因呼为百鸟妻,呼娼女之母曰鸨,义亦取此。”虽然多隆阿接着就说“然鸨实有雄者,其说不可信”,但民间将妓院老板娘称为“老鸨”则早已定型。
不过“老鸨”这一称谓的来历还有另外一种说法。唐人孙棨(qǐ)所著《北里志》记载了当时长安城北平康里歌妓们的日常生活,其中写道:“妓之母多假母也,亦妓之衰退者为之。”孙棨自注道:“俗呼为爆炭,不知其因,应以难姑息之故也。”原来,唐代时称呼妓女的假母为“爆炭”,连孙棨都不知道为何称“爆炭”,猜测为“难姑息之故”。所谓“难姑息”,意思是说假母通常脾气暴躁,《北里志》中有非常形象的描述:“初教之歌令,而责之甚急,微涉退怠,则鞭朴备至。”
尚秉和先生在《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》中解释说:“今日妓之假母,俗呼为老爆子,盖仍沿唐时爆炭之称。爆炭者,言其鞭挞稚妓,威怒爆发,如炭之爆也。亦曰鸨母,盖爆之讹。”
综上所述,不管是出自“鸨性最淫”这一传说的“老鸨”称谓,还是出自脾气暴躁这一含义的“爆炭”称谓,对妓院老板娘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,只是可怜了鸨鸟这天下第一冤屈的鸟儿!
《古杂剧二十种》之《青衫泪》插图,明代王骥德编,明万历年间顾曲斋刻本。
该书旨在保存杂剧古法典范,插图为黄门叔伯兄弟所刻,人物秀俊,景物严谨,线条挺拔,刀锋犀利,为明季武林版画中的代表作品。
其中《江州司马青衫泪》一剧为元马致远所撰,演绎白居易与妓女裴兴奴的爱情故事。兴奴颇有才气,尤善琵琶,看重白居易的才华,愿以终身相托。后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,有一位叫刘一的江西茶商听说兴奴美貌,也想娶她,鸨母贪财,设计让兴奴嫁给刘一。图中所绘正是鸨母劝兴奴从了刘一的场景。正旦念道:“我做了白侍郎之妻,休来缠我!”又唱:“情知普天下虔婆那一个不爱钱。”正为鸨母写照。
“戴绿帽”为何是男人的奇耻大辱
詈辞和骂人话里,大概再也没有比“戴绿帽”的语感更严重的了。哪个男人如果被别人骂作“戴了一顶绿帽子”,一定会勃然大怒而拼命。这是因为只有妻子跟别的男人通奸的丈夫才会被民间称为“戴绿帽”。
这个称谓非常奇怪,为什么戴的非得是绿帽子,而不是别的颜色的帽子呢?
首先必须得明白绿色在古代中国颜色谱系中的地位。《说文解字》:“绿,帛青黄色也。”绿色是指青中带黄的颜色。古代中国的颜色谱系分为正色和间色两类:正色指青、赤、黄、白、黑五种纯正的颜色,间色则为不纯正的杂色。
何为间色?说法不一,一种说法是指绿、红、碧、紫、流黄(褐黄色),另一种说法是指绀(红青色)、红(浅红色)、缥(淡青色)、紫、流黄。正色和间色是明贵贱、辨等级的工具,要求非常严格,丝毫不得混用。
作为间色的一种,绿色的地位之低下可想而知。《汉书·东方朔传》记载了一则趣事:汉武帝的姑妈馆陶公主死了丈夫,这时她已五十多岁,养了一位名叫董偃的十八岁小白脸,号曰董君。有一次汉武帝驾临公主府第,坐下就说:“愿谒主人翁。”馆陶公主吓得赶紧去掉簪子和耳环,脱掉鞋子,跪下顿首谢罪。汉武帝恕罪之后,公主“之东箱自引董君,董君绿帻傅鞲,随主前,伏殿下”。
“鞲(gōu)”本是皮革所制的臂套,射箭时将之套于两臂,方便拉弓。“帻(zé)”是头巾,蔡邕《独断》中说:“帻者,古之卑贱执事不冠者之所服也。”因此颜师古注解说:“绿帻,贱人之服也。”董偃头上戴着绿色的头巾,两臂上套着青色的臂套,来向汉武帝谢罪,可见这都是代表低贱身份的装束。汉武帝很喜欢董偃,于是“赐衣冠”,董偃退下回房,换上所赐的品级高的衣冠,再来见汉武帝。
此后,绿色的低贱地位一直没有改变过,比如《旧唐书·舆服志》载:“六品、七品服绿,八品、九品服以青。”
唐人封演所著《封氏闻见记》在“奇政”一条中记载道:“李封为延陵令,吏人有罪,不加杖罚,但令裹碧头巾以辱之。随所犯轻重,以日数为等级,日满乃释。吴人着此服出入州乡,以为大耻,皆相劝励,无敢僭违。”“碧”即青绿色,“碧头巾”即绿头巾。李封让有罪的吏人戴上碧头巾,显然是故意贬低吏人的身份。
明人郎瑛在《七修类稿·辩证类》“绿头巾”一条中解释了李封何以要用碧头巾来羞辱吏人:“今吴人骂人妻有淫行者曰绿头巾,及乐人朝制以碧绿之巾裹头,皆此意从来。但又思当时李封何必欲用绿巾?及见春秋时有货妻女求食者,谓之娼夫,以绿巾裹头,以别贵贱。然后知从来已远,李封亦因是以辱之,今则深于乐人耳。”
郎瑛听到的“绿头巾”的源头更早,甚至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。用他的话说,春秋时期卖妻女求食的男人称为“娼夫”,必须戴上绿头巾来表明低贱的身份。
到了元明两代,娼妓的丈夫要戴绿帽子成为常例。《元典章》在“服色”一条中规定:“娼妓之家多与官员士庶同着衣服,不分贵贱。今拟娼妓各分等第,穿着紫皂衫子,戴着冠儿,娼妓之家家长并亲属男子裹青头巾。”并规定娼妓的家人不得穿金服,戴笠子,骑坐马,被发现后要捉拿到官,把马匹奖赏给举报者。
《明史·舆服志》中也有规定:“教坊司伶人,常服绿色巾,以别士庶之服。”伶人和娼妓属于亲缘性非常接近的行业,因此这两个行业都必须戴绿头巾以作区别。不过对娼妓行业来说,“娼妓之家家长并亲属男子裹青头巾”,这才是民间把妻子有外遇的丈夫形容为“戴绿帽”或“戴绿头巾”的由来,并一直流传到了今天,“夺妻之恨”和“杀父之仇”同时成为中国男人最忍无可忍的两件事。
明人谢肇淛所著笔记《五杂组》中说:“有不隶于官,家居而卖奸者,谓之土妓,俗谓之私窠子……今人以妻之外淫者,目其夫为乌龟。盖龟不能交,而纵牝者与蛇交也。隶于官者为乐户,又为水户。国初之制,绿其巾以示辱。”
“戴绿帽”者又称“龟”,引申而指妓院里的男仆,比如“龟奴”“龟子”的称谓,今天也仍然还有“龟儿子”的骂人话。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中说:“天地之性,广肩无雄。龟鳖之类,以它为雄。”“它”即蛇。许慎所处的东汉时期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误解:龟有雌无雄,只能与蛇交配才能产子。这也就是谢肇淛所说的“龟不能交,而纵牝者与蛇交也”,用来比喻妻卖淫而夫不闻不问,因此卖淫女人的丈夫或者妓院的掌柜称为“龟”或“乌龟”。
《圣谕像解》卷十八插图“赋税常先”,清代梁延年编,清康熙二十年(1681)承宣堂刊本。
这幅图描绘的是李封不用刑杖,而赋税独先诸县报完的故事:“李封为延陵令,吏人有罪,不加杖罚,但令裹碧头巾以辱之……赋税常先诸县,既去官,竟不捶一人。”
画面上,坐堂者便是李封,底下二人当堂相争,后面一衙役手持绿帽一顶,似只待县令发话,便替罪人戴上。再下面,是百姓在排队交税。《圣谕像解》录此事,聚焦点不在头巾,而在李封之善于“完钱粮而省催科”,不用刑杖,便令百姓纳足税赋。作者感叹:后世之催科者,严刑峻法,血肉狼藉,犹不能完税。绿帽之功乎?
“跳槽”竟然是青楼用语
《说文解字》:“槽,畜兽之食器。”顾名思义,“跳槽”就是指从一个食槽跳到另一个食槽。这个词毫无疑问是形容牲口吃食时的景象。想象一下马厩里的马匹,在槽里吃食时扰动不安,时而伸出嘴去抢吃别的槽里的马食,就知道这个词是多么形象了!但是在今天,“跳槽”却是更换工作的代称:明年,你准备跳槽吗?
鲜为人知的是,“跳槽”原来竟然是青楼用语!明人张存绅所著《雅俗稽言》中有“跳槽”一条,解释说:“今俗以宿娼无恒主谓之跳槽,乃自家妃妾以新间旧亦曰跳槽。魏明帝初为王时,纳虞氏为妃,及即位,毛氏有宠而黜虞氏。元人传奇以明帝为跳槽,俗语本此。”元人传奇中本来用“跳槽”形容魏明帝不断地宠此黜彼,引申而为青楼用语,指妓女和一个嫖客缠绵多时之后,转而移情别的更有钱的嫖客,或者指嫖客厌倦了一个妓女,转而移情别的妓女,所谓“宿娼无恒主”是也。
冯梦龙所辑明代江南艳曲《挂枝儿》中,有两首《跳槽》小曲,其中唱道:“你风流,我俊雅,和你同年少。两情深,罚下愿,再不去跳槽。恨冤家瞒了我去偷情别调。”“姊妹们苦劝我,权饶你这遭。谁想你到如今又把槽跳。”可见明代时“跳槽”已是民间的常用语。明代民间还有“母狗不掉尾,公狗不跳槽”之俗语,牲畜发情交配,母狗称“掉尾”,公狗称“跳槽”,也可见“跳槽”一词之粗俗。
到了清代,“跳槽”一词同样使用得十分广泛,而且词义固定为妓女或嫖客的换槽行为。沈复的自传体散文《浮生六记》中有一章《浪游记快》,其中写道:“秀峰今翠明红,俗谓之跳槽,甚至一招两妓;余则惟喜儿一人。”秀峰是沈复的朋友,“今翠明红”,这就是“跳槽”行为。近人徐珂所著《清稗类钞》中有“跳槽”一条,其中写道:“跳槽头,原指妓女而言,谓其琵琶别抱也,譬以马之就饮食,移就别槽耳;后则以言狎客,谓其去此适彼。”解释得非常明白。
“跳槽”一词极为形象,因此从明清一路沿袭下来,老词焕发了新义,大约从二十世纪中叶开始,成为更换工作的代名词,以至于到了今天,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个极为粗俗的青楼用语的原始含义了。
《绘图缀白裘十集》卷四“占花魁 种情”,清代玩花主人编,上海书局光绪二十一年(1895)石印本。
《卖油郎独占花魁》是明代冯梦龙的短篇拟话本小说,收入《醒世恒言》,讲述了才貌双全、名噪京城的“花魁娘子”、名妓王美娘最终嫁给卖油郎秦重的故事,被多次改编为剧本。
秦重爱恋花魁美貌,攒足银两求一度春宵,整晚服侍醉酒的美娘(如图中所绘)。美娘虽嫌他出身市井,但“每遇不如意处,或是子弟们任情使性,吃醋跳槽,或自己病中醉后,半夜三更,没人疼热,就想起小官人的好处来”。后来,因一场折辱,一场大雪,秦重救了正要自尽的美娘,得以娶得花魁回家,那一出叫“独占”。这个故事特别贴近小市民的爱情婚姻观念,任性“跳槽”的纨绔子弟不及老实忠厚的卖油郎。